在没有思想的当下,人却都有主见,这看似不可思议的悖反:越没有思想的人们就越容易产生个人意见。否定他人,固执己见,是当下的普遍现象。谁都不服谁,谁都警惕谁,这种心理现象已成痼疾,人间关系的沙化现象是人类思想整体崩溃的证明,各执己见说明我们已经没有统一的主见。人间乱象最严重的并不是刀戈相向,而是大道失落,人互相失信,更有意见相左,思想相悖,人间最剧烈的冲突不外乎各执己见,各行其道,人们近在咫尺,远隔千里,相互否定,相互轻蔑……不可小看这种现象,这对人类整体存在的损害不亚于第三次世界大战,刀剑未动,战争却早已开始。
不可低估各执己见给存在造成的影响,意见的力量远大于身体之力,意见的较量远强于刀戈之争,当意见综合构成人的意志,其破坏力不可估量。人们可以统一和管理人的身体和行为,但却难以真正统一和管理人的意见,从古至今,人类从未办成此事。宗教信仰和各种思想主义仍然是局部的、暂时的和象征性的统一和管理,人类至今最大的难题就是意见的纷争,最后导致人间战争、灾难和毁灭就是缘于意见的分歧。
产生不同意见的原因是缺乏相同意见,而意见来自于行为和目的,人有相同的目的吗?人有相同的行为吗?人的行为和目的一致吗?这才是人意纷乱的根源。人们朝向生存的人生之旅从来就是缺失目的的,生存着的人并无统一的终极目的,人生各向自我的目的而行,当数亿个不同的目的四散开来,相互碰撞,能不火光四溅、血肉横飞?这还仅仅是意见相左的可见之象,而大量的摩擦与战争在不可见的人际关系中发生,人与人不同,并非不同于肉体与外貌,最大的不同是各自的思想意志。人与人的鸿沟,就是意见分歧开凿的,意见的后台是目的,各执己见就是各持目的,人是目的与意见的载体,人与人很难相处,不在于外在的区别,就在于各持的意见与目的不同,这是最让人不能接受的分歧。
人与人无论是什么关系,无论多么亲近,一旦意见不合,立即拉开精神距离。在各自精神城堡中,意见就是城门,一有风吹草动,人立即紧闭城门,将人拒之门外。意见相合,目的一致,则精神相同,人的关系就是情投意合;意见相左,各有目的,则人必貌合神离,甚至相互攻击。人的肉体利益容易取得一致,但精神利益则是个盲区。人纷纷忽视精神利益,殊不知一个态度、一句话、一个意见就会让不可显示的精神区域风起云涌、硝烟弥漫、灾祸重重。人与人一直在进行看不见的精神战争,忽视、否定、躲避就是防御;询问、征求、要求就是进攻;交流、辩论、争执就是交锋。战场就在人的心灵,当人互相疏离时,那里风起云涌、洪水滔天、哀鸿遍野、残壁断垣……人心之象就是人的真实感知,各执己见毁坏了人的精神世界。
人为什么有执见?因为无所归依,人心无主,执见是一种应激反应,是自我保护的本能行为,是生存逻辑的必然结果。执见的本质不是对事物有不同的认识,而是生存的立场有别、出发点有别、最终的利益目的有别。各执己见是人之常态,但却是生存逻辑的断裂处。
求同存异和存同求异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,人的根本目的不同,人的所有利益不同,人是不可能共同的,求同存异是暂时的策略,众异之同是不会持久的,如果异是本质,同就是人为的要求,只是一种愿望。如果同是本质,异不过是一种活跃的表达,是同释放的力,那才可能有恒久的同。在人类没有找到共同目的,没有构成共同利益,没有本质的相同、没有根本的一致之前,分崩离析在所难免。无论人类的文明有多么强盛,无论人类有多么智慧,无论科技手段有多么高明,沿着生存竞争之路走下去,无法消除各执己见只是警告,最后走向各自灭亡才是终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