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1年,《二泉映月》走出江苏无锡,以电台广播的形式在全国人民面前问世,引起轰动,凄切哀怨、动人心魄的乐曲牢牢地攫住了听众那敏感的神经。没有人不为之震撼和动容,日本作曲家小泽征尔更是评价“像这样的曲子,应该跪下来听。”
1959年,《二泉映月》推开国门,以民族音乐的代表的身份,面世海外,引起极大反响。被称为中国民间器乐创作曲目的瑰宝,荣获“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作品奖”。而阿炳更是成为很多二胡学习者膜拜的偶像,一时间海内外名声大噪。一位英国的音乐家更是直呼阿炳为中国的贝多芬!《二泉映月》则是中国的《命运》!
然而,这一切阿炳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。晚年的穷困潦倒,加之没有工作、没有收入,在1950年12月4日一个寒冷的上午因烟瘾发作,家中断粮、借贷无门,一个想不开,在雷尊殿最东面的一个小平房悬梁自尽,享年57岁,一代民间音乐家还没等来属于他的辉煌,就这样悄悄地陨落了。
才华横溢,本该被世人敬仰的阿炳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凄苦的晚年?这一切都要从头说起。
勤奋的小天师
阿炳本名华彦钧,1893年8月17日(清光绪19年)出生在江苏省无锡市的一个道观里,他的父亲华清和是无锡城中三清殿道观雷尊殿的当家道士。在父亲的苦心经营下,雷尊殿的香火还是不错的,加之法事收入,阿炳的家庭条件可以说是很好。
但他的童年却是不幸的,阿炳是其父与帮佣的寡妇相好生下的私生子。在当时的封建社会,这种身份不可能被认可,注定会遭人唾弃。他的母亲最终因为受不了世俗的歧视,而选择结束生命,此时的阿炳才刚满4岁。无奈只能寄宿在一个远方亲戚家里。
历史上对于阿炳这段生活并没有过多的笔墨,但笔者猜测,一个幼龄儿童,顶着一个无法被认可的身份,寄人篱下,日子可想而知。直到8岁父亲终于把他接回道观,但只能以师徒身份相称,此时的小阿炳对自己真实的身世还一无所知,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,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承蒙好心人照料的孤儿。
或许是父亲看到了阿炳在音乐上的天赋,也或许是出于愧疚,华清和开始教阿炳学习乐器,从最简单的敲击乐开始,然后学习笛、笙、唢呐、二胡和琵琶。
勤奋的阿炳学得异常刻苦。因为腕力不够,于是采用了在笛子上挂秤砣的办法来练习,日复一日;学习二胡和琵琶时,手指的血肉模糊更是家常便饭,数九隆冬、盛夏三伏,从未松懈。
皇天不负苦心人,17岁的阿炳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吹、拉、弹、唱等技艺,对于常见的道教乐器也能手到擒来,于是便开始跟随父亲一起做法事。因为长得一表人才,还有一副好嗓子,被人们誉为“小天师。”
看似前途一片光明的阿炳,在他的父亲去世后,人生轨迹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。
昏聩荒诞的放荡生活
1918年,阿炳的父亲华清和因病去世,临死前,才将真实身世告诉他。21岁的阿炳子承父业,成了雷尊殿的当家道士,和他一起执掌香火的还有一位名叫华伯阳的堂兄。本来日子稳扎稳打,过的应该还不错。
但与众不同的身世,畸形的成长过程,加之父亲去世后更加无人管束,初入世事的阿炳在一群狐朋狗友的煽动下,走上了一条可怕的不归路。
他开始赌博、抽大烟、逛青楼。因为疏于管理,让原本位于无锡市中心,香火鼎盛的雷尊殿变得门可罗雀,凄凄惨惨戚戚。非但如此,他还败光了父亲留下的全部积蓄。但是他仍然不知悔改,继续留恋烟花巷柳,荒淫无度,最终因染上梅毒而瞎了双眼,再也无法进行法事工作。堂兄见其无用,一怒之下,把他赶出了道观,瞎子阿炳流落街头。
为了吃饭糊口,没有一技之长的他只能靠卖唱为生。于是在无锡的大街小巷,戏曲楼旁,乃至一座小小的泉眼边上,经常就能看到一位双目失明,带着墨镜,用一具干瘪枯槁的身体演奏着各种乐器的人,脸上沧桑尽显,眉间尽是愁苦。
但即便这样,他也不忘在偶尔有点余钱日子去烟馆抽两口大烟。
最后的呢喃
1939年,阿炳与在烟馆认识的寡妇结了婚。夫妻二人相依为命,艰难地维系着两人贫困潦倒的生活。再后来阿炳得了肺病,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无法再上街头卖艺,只能在家以修理胡琴为业,度日如年,苦不堪言。
仿佛苍天不忍看到一代“巨星”就这样被埋没,一个偶然,正在保存搜集民乐的杨荫浏教授听到了一个学生拉的二胡,凄婉的曲调,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敲打着杨荫浏的耳膜,他的耳朵被听醉了。仔细询问之下,才得知这名学生所拉的曲目是家乡一名穷困潦倒的卖艺人所教,人们都唤他,瞎子阿炳。像发现宝藏般的杨荫浏教授赶紧带着设备和团队连夜赶到无锡,请阿炳录音。
拉二胡唱戏
但此时的阿炳已经好几年没有弹琴了,用一把借来的二胡,练习了好几天,在收音并不太好的设备下录制了《二泉映月》、《听松》、《寒春风曲》三首二胡曲以及《大浪淘沙》、《龙船》、《昭君出塞》三首琵琶曲。
但谁能想到,这六首曲目成了阿炳的绝唱。因为两个月后阿炳逝世,带着一身鬼才绝学,进了黄土。杨荫浏明年再来的计划就这样付诸东流,与其一起流产的还有阿炳自己最满意的《梅花三弄》。
阿炳的一生如同戏剧一般,跌宕起伏。但正是他的苦难与不幸,才成就了音乐上的光辉。从天上到地下,从一代天师到说唱乞丐,身份的转变,让阿炳比任何人都懂得世态炎凉,但是他只能把这种痛苦封印在他的音乐里。于是才有了《二泉映月》的凄苦、愤怒、不安和宁静,以及《大浪淘沙》中用硬朗的奏法和紧凑的起伏表现出的一种对黑暗现实的控诉。
这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阿炳,不是文学小说中的happy ending。而是一个遭受封建制度荼毒的普通人,一个玩物丧志的音乐鬼才,一个一生背负命运磨难的可怜人。在以无锡的惠山古镇为核心的广袤土地上,用《二泉映月》轻轻地呢喃着人间冷暖,世态炎凉。